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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怜将册子翻了又翻,在案桌前坐了一会儿,看外头天光暗淡,实在觉得胸前的绑带勒得慌,透不过气来,将册子放进夹层藏好,起身去沐浴。
回房时,恰好碰见陆宴回府。
天光将暗未暗,半月挂在天边,千流在前侧提着马灯,陆宴从青石路上缓步而来,他是清举的身形,一身绛色官袍,肃肃然如松下风,清而澹泊,是朝阳下的浮光水,温风里的远山色。
进了屋见她头发湿着,先洗了手,用干净的巾帕拢着她的长发,寸寸沾干。
宋怜坐在铜镜前,撑着下颌自镜里看他眉目,“还以为阿宴会推拒宴席,毕竟先前府里出事,借机踩脚的居多。”
陆宴念言君子,温其如玉,声音亦温润,“官场本是蝇营狗苟之所,狐鼠一窟,做着追名逐利的事,吏鹫正如田地里的野鸭,需得摒弃生而为人的礼和义,只余捞权捞钱鱼肉百姓的本能,融入其中,这些事,便也不会计较了。”
宋怜听得心梗窒息,他心思洞彻,知道赴同僚准备的升迁宴,便是酒散恩仇,不计前嫌,将来好做同僚的意思。
却厌恶至此。
宋怜拿起篮子里的绣绷,这些东西都是幼时一样一样认真学的,到现在也时常练习,技艺已十分娴熟,便是心里在想事,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夜里榻上安置,因为疲乏,会很快入睡,却跟前几夜一样,很快惊醒。
自从红叶叫她一起去东市看了赵舆斩首,赵家人的头颅血淋淋滚落的样子便入了梦,半夜惊醒时,常常一身的汗。
夜里万籁寂静,宋怜睁着眼好一会儿,复又闭上眼睛,只跟以前一样,醒了再也睡不着。
脑子里念头纷杂,母亲的病,小千的病,母亲想要的堂正,子嗣,陆宴辞官后会有的危机,到那时背地里的,嘲讽鄙夷的目光,可怜可叹的议论,还有这滚落的人头,不得安眠的症状,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焦。
许是还不够累。
宋怜偏头,轻轻撑起些身体,看向身侧人,目光落在对方的眉眼,扫过像上等宝石切割弧度完美的喉结,丝白中衣里宽肩窄腰,一时乱了呼吸。
他长眉如弓,霞举烨然,也有一双好看的手,从指节,到手腕,淡青色筋脉微微凸起,色如白玉,榻间动作时,偶有汗珠滴落,让人目眩。
他背上伤未痊愈,宋怜也不想叫醒他,只趴在榻上呼吸急促,任由身体里烈火堆积。
偏头脑袋枕在臂弯间,轻咬着手指,看他清举的眉目,又有些恶劣地想,等哪天她真的要离开了,一定把她画的那些,以他为型的避火秘戏图,像洒雪一样洒在他面前。
那时他知道自己妻子真实的模样,神情大约会很好看。
海浪潮水一阵涌得比一阵空,宋怜微颤的眼睑轻阖,天蒙蒙亮才勉强睡着一会儿,晨间起来,去了一趟铺子,街上转了转,没想到什么赚钱的好点子,整个人也提不起劲,精神萎靡。
快要到庐陵街时,索性让车夫停了马车,差来福回府交代一声,折转出城去了。
晚间陆宴下值回来,听千流回禀少夫人去庄子点账,今日不回,微蹙了眉心,吩咐道,“去备马,去庄子上。”
千柏跟着大人出府上值,千流通常就留在府里,府里的事他是知道的,小声劝道,“大人让少夫人去散散心罢,老夫人理了个册子,要夫人选妾,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陆宴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先去备马。”
子嗣的事他会去和母亲说,但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庄子,夫妻多年,足够他察觉妻子的一些习惯……大约昨夜便想同他亲近,只顾虑他的伤势,没叫他察觉。
他第一次看见秘戏图时的反应不想再回想,他也不反对她画什么,但她不止画他,还画别的男子。
陆宴沉了眉目,看了看天色,便也来不及换骑装,疾步出了房门,又吩咐千柏,“你去查查,除了老夫人那里,少夫人可还有旁的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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