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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仪听着父亲和陈家伯父的谈话,却不禁有些失神……那些不被忙碌的大人们看在眼中的女儿家心事,身为好友的她却是有所察觉的。
在小院中安置下来数日后,贞仪和祖母受多兰夫人相邀,去了一趟将军府。
多兰夫人让人牵了德风来,笑着与贞仪说:“上马吧,陪我走一圈。”
暮色将至时,贞仪终于得闲,得以坐在葡萄架下,拆看陈凝田留下的书信。
陈家遣了两名仆从帮着清扫,橘子趴在墙头上,眯眼看着午后日光下扬起的晶亮积尘,只觉像是一群群在此借住的看家精灵,此刻主人回来了,它们便都匆匆忙忙地收拾铺盖飞走了。
卜老夫人挑选的几篇诗词无不豪迈放纵,指向贞仪内心最渴望的浩瀚方向。
贞仪喊了声橘子,橘子一边喵嗷回应着,一边翘着尾巴屁颠颠地跑来,跳上窗台,蹦进贞仪伸出的臂弯里。
贞仪只是摇头,未曾多言。
橘子拿一只爪子替贞仪压着纸张一角,抬起头时,正对上卜老夫人苍老的眼睛,那双眼睛因病而显出浑浊,却叫橘子头一回得以透过这时代的浊浊尘雾,看到了这位老师以往不曾对学生表露出的喜爱欣赏。
见贞仪的目光落在那张小几上,卜老夫人便问起贞仪的诗词:“你写给宛玉的那几唱和诗,她皆拿来与我瞧了,都很不错……这两年来走过天南海北,可也有一些得意之作?”
自觉幸运的贞仪也终于敢与印象中严肃疏离的老师多了几分亲近,她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与老师谈诗词,说见闻,分享经历,很是开怀尽兴,也很是话痨碎嘴。
贞仪认真乖从地点头:“得闲时便胡乱学一学。”
对橘子来说,天长王家祖坟里葬着的是世俗意义上的王者辅,而那个不被世俗所容的固执锋利的老王头却是永远留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橘子知道,贞仪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听着这些,一向神态冷清的卜老夫人也不禁讶然。
小院里的每一角都藏着回忆的影子,尤其是那一株葡萄架。
贞仪来不及多作谦虚,董老太太已笑着交待桃儿去取车内贞仪的诗稿,让卜老夫人过目指点。
贞仪攀上熟悉的马背,跟在多兰夫人身后,奔向风里。
目光微聚间,贞仪恍惚间觉得脑海中的二哥哥化作了这余晖中的一粒微尘,和万千微尘一同沿着这蛛网漂浮攀附,奋力往上游走。
诚然,像贞仪这样拿得出手的孩子,很是应该四处炫耀的——橘子有些欣慰地眯起眼睛,不错,锡琛一把年纪总算有点正常家长的样子了。
信中先是再三央求贞仪要等她从山东回来,她最迟十月初便会折返。
秋日夕光洒在信纸上,映出女孩子字里行间的坚定与热烈。
他胆怯到从不敢正视女儿的过人之处,吝啬到从不曾给予过女儿认可和夸赞。
再见贞仪,额尔图并没有太多不自在,他将贞仪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贞仪身边的猫,依旧随性地问:“……还是先前那只?很多年了吧,竟还活着?”
卜老夫人性子冷肃要强,不喜病相外露,也不习惯被人打搅或同情,寻常时有人登门看望,往往她只是体面地应付几句,便将人请去前厅由小辈们看茶招待了。
嫁了人的宝音已再不能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娶了妻的额尔图还是老样子,贞仪和多兰夫人来到马场时,只见额尔图在与好友们赛马驰骋,身为男子,他可以永远留在这片马场上,永远这样意气风。
额尔图心头有些闷不甘,只觉始终无法占据半点上风,只是他的心绪起伏到底不比当年那样强烈了,到底只嗤笑一声,玩笑般道:“你还和从前一样,竟没太多变化。”
令猫心甚慰的王锡琛此番心态的变化缘故,却连他自己也很难说得明白。
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王锡琛日渐意识到自己多年来对女儿身上那份天分的忽视与回避,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胆怯和吝啬。
贞仪受宠若惊之余,在心底偷偷舒了口气。
她倒当真很想像他一样,永远不必有太多变化。
约是半月前,陈凝田随母亲和兄长去了山东外祖家中。
贞仪收笔后,将抄好的诗词递与老师,四目相接时,师生间的交互感应已不必多言,贞仪晶亮的眼角微微泛红,她此刻无比确信,她的老师是喜欢“她”
并懂得“她”
的——人活在世,能得老师认可喜爱,这何其有幸?
额尔图私心里觉得那人必不可能比得上他的家世样貌,所以她才羞于详说吧?
那幻影被寒露时节的秋风吹散,散落天地间,终化作贞仪笔下一行又一行的思念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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