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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祖父已经睡下,赤着脚,开着钮扣跟我到外面茅厕去。
学校开学,我迟到了四天。
三月里,我又回家一次。
正在外面叫门,里面小弟弟嚷着:
“姐姐回来了!
姐姐回来了!”
大门开时,我就远远注意着祖父住着的那间房子。
果然祖父的面孔和胡子闪现在玻璃窗里。
我跳着笑着跑进屋去。
但不是高兴,只是心酸,祖父的脸色更惨淡更白了。
等屋子里一个人没有时,他流着泪,他慌慌忙忙的一边用袖口擦着眼泪,一边抖动着嘴唇:
“爷爷不行了,不知早晚……前些日子好险没跌……跌死。”
“怎么跌的?”
“就是在后屋,我想去解手,招呼人,也听不见,按电铃也没有人来,就得爬啦。
还没到后门口,腿颤,心跳,眼前发花了一阵就倒下去。
没跌断了腰……人老了,有什么用处!
爷爷是八十一岁呢!”
“爷爷是八十一岁。”
“没用了,活了八十一岁还是在地上爬呢!
我想想你看不着爷爷了,谁知没有跌死,我又慢慢爬到炕上。”
我走的那天也是和我回来那天一样,白色的脸的轮廓闪现在玻璃窗里。
在院心我回头看着祖父的面孔,走到大门口,在大门口我仍可看见,出了大门,就被门扇遮断。
从这一次祖父就与我永远隔绝了。
虽然那次和祖父告别,并没说出一个永别的字。
我回来看祖父,这回门前吹着喇叭,幡杆挑得比房头更高,马车离家很远的时候,我已看到高高的白色幡杆了,吹鼓手们的喇叭怆凉的在悲号。
马车停在喇叭声中,大门前的白幡,白对联,院心的灵棚,闹嚷嚷许多人,吹鼓手们响起呜呜的哀号。
这回祖父不坐在玻璃窗里,是睡在堂屋的板床上,没有灵魂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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